阿范是个码农，他昨天在电话里说有事要找我帮忙。
我们约了一家大排档，我比他先到，他来的时候急匆匆的，头发被风吹歪在一边，耳朵冻的通红。许久不见，他的脸瘦削了许多，胡须也更加茂密了。 他刚一见面就忙说不好意思，连连朝我弯腰致歉。迟到了几分钟，路上有些堵，还因为人太多没挤上地铁。
我当然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老朋友好久不见怎么会计较这么多。只是我觉得他似乎变了，那种锋芒全部消失了。
菜我之前点了几样，加上阿范点的两样足够两个大男人吃了。
翻滚的热气四处飘散，浓烈的香味惹得我的肚子咕咕的叫。
阿范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自嘲地笑着，眼神不自觉地闪躲。
我还是老样子，各种兼职，给别人当枪手，送外卖，通马桶，给别人写文案，投稿。我可是斜杠青年啊，你怎么样。
阿范：“我换公司了，之前那家公司倒闭了，老板也跑了，项目也黄了，你知道的，敲代码的到哪都一样，就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熬不完的夜，日益稀少的头发。”
“别这么说嘛，你也是技术出生的，哪里都好混饭吃，那我就不一样了，四处漂泊，连个正经职业也没有。老哥，知足吧。”
阿范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哥，你昨天电话里说的找我帮忙是个什么忙啊？”我看他一直没提，只好自己去问他，我知道他自尊心比较强，不喜欢求人。
“我想借点钱。”话是那样简洁，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觉是那么困难。阿范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借过钱，他一定碰到难处了。
“老范，老弟手上也不怎么宽裕，你碰到什么事了，要不找找四哥。”我小心翼翼地说。
“没什么事，就是给女朋友买个礼物，最近手头比较紧。”
“什么啊，你小子居然也找到女朋友了啊。”
“是啊。”老范害羞了。
我对老范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大学。那是一节计算机组成原理与实验课，老头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他说三流公司卖设备，二流公司卖服务，一流公司卖架构。什么最赚钱？专利最赚钱，从Linux的起源到微软的发家史。讲到stallman开始GND项目，创办FSF基金会，本着自由，开放，免费的原则无偿分享源码。
那节课，我听得昏昏欲睡，而我注意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长相很普通，毫无特点，厚厚的眼镜，整齐的衣领，干净的一张脸。那个人就是老范，他听的很入神，尤其讲到无偿分享源码的时候，他最为动情。
之后，我就会很心机得坐在他旁边，一来二去，我们也就变熟了。我接近他是有目的的，我对计算机一点都不感兴趣，专业课基本都听不懂，所以想要他在考试的时候帮帮忙。
他没有那么古板，他会把答案借给我抄，因为他也有短板，他毫无音乐天赋，所以在英文歌曲的演唱的时候他会让我跟他一组。
老范是个技术宅，从来不跟女生有任何接触，所以当有女生顺着我提供的信息找老范修电脑的时候，他总是很酷的一言不发，麻利地把活干好，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就找女生要10块钱维修费。他这样子完全让别人无法接近。
他有些高傲，每次当我问他简单的问题的时候，比如if语句，他总是让我自己查百度，完全没有想向我解答的意思。他会说有百度上查不到的再来问我。 老范说计算机语言是由0与1组成的，二进制就是计算机的基础语言。
我听不太懂，所以我会找对应物，我跟老范说，中文是由26个字符组成，而文学更为复杂，它有情感，有责任，有意义，还有全世界。
0和1是你的世界，文学则是我的世界。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你怎么了，感觉你有点难受啊。”老范问我。
我冷不丁地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
“不难受，不难受，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你还记得逢二进一吗？”
“咋了，不就是一等于一，二等于一零，三等于一一吗。二进制里只有0和1，这我还是我把你教会的啊。”
“是啊，我那时候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我说这辈子我只搞文学，但后来我还是学会了。”
“好了，先不说那么多了，咱们太久没见了，好好喝一杯。”
“嗯。”
翻腾的热气逐渐淡去了，午夜的温度总是那么冷，老范的笑容依然，看来他的世界还在，是啊，这个只属于他的01的世界还存在，没有随着时间，生活，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我们都还有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