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他来找我,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好去处,那里有金黄的稻田,湛蓝的天空和浩瀚的田野。他邀请我一起去,那时他的眼睛晶莹剔透。
我没去,我只是告诉他我很忙,至于在忙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清。
那天他要离开的时候,我送他了一个馒头,这是我欠他的。我这一生从不欠人什么,之前跟他比剑的时候,他留了我一命,要我留着命好好活着,我一向不欠人什么,就卸了一条胳膊还他。
他笑了笑,把馒头塞进了包里,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是一名杀手,是个断臂的杀手。我没有几个朋友,在那天之后我又少了一个。我并不觉得惋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如果一个杀手没有右手是接不到生意的,可是我不一样,我每次都能把剑划开别人的喉咙,每次都能,即便用的是左手。
我近期又接了一个任务,目标是一个女人。雇主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十恶不赦,丑恶不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找我杀人之前都会讲故事给我听。我从来不相信这些故事,就如我从来不相信临死之人说的话。
我见到了那个女人,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庭院读书。我藏在了树丛中,透过细缝注视着她。我打算等她把书合上再动手,我的时间很多,杀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我始终看着那个女人,她的表情很有趣,有时会笑,有时会沉思,有时又有一丝焦虑。等她放下书已经是傍晚了,天边有了淡淡的红晕,我这次任务失败了,因为我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出错,我的名声也受了影响。我不清楚那个雇主是不是又雇了另一个杀手,我没有兴趣知道,那个女人最后怎么样了,我也没有过问。我只是开始觉得杀人似乎变得好难好难。
我丧失了作为一个杀手的资格。这几天,又有人来找我了,他带来了一壶酒,我不会喝酒,因为我觉得酒会乱神。我问他这是什么酒,他跟我说这酒在不同的人的嘴里会有不同的味道。我不信,他没有接着说话,只是靠在墙角自顾自地喝,没喝几口,就醉了。透过剑上的光影,我注意到他的样子怪极了。他的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不时挂着神秘的笑容,又突然落起泪来。我始终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到他喝酒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我有一个弟弟,他酷爱酒,他常跟我说酒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它能让人快乐。我从不理解快乐是什么,所以也从来没有沾过酒。他爱上了一个女人,我能感受到他逐渐苏醒的情感,但我不懂,杀手从来不需要感情。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女人不爱他,我跟他聊过,劝他不要陷得太深,他没有听我的。那天下着大雪,白雪盖住了我们两个的大衣,他左手提着一坛酒,右边的袖子空荡荡,飘进了白雪。在老杨树下插着一柄血迹斑斑的剑。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嘴唇慢慢渗出了血,他终于倒了下来,也在那天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无法替别人做任何决定,即便是亲兄弟。在那天以后他再也不能用剑,他也不再是杀手。面对昏睡的他,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那是他最喜欢的酒,我拿起了酒坛,犹豫了一会又放了下去,那天我还是没有喝。
我曾经多次问过他后不后悔,第一次是在他断臂之后,第二次是在他遭受女人的背叛,第三次是他杀了那个女人。他的回答都出奇的一致,仿佛毫无悲痛。我知道那个曾经冷漠孤独又决绝的杀手又回来了。可是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天气转冷,雪白了一地。屋子里生起了火炉,房间里尽是劈里啪啦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狂风吹开了木门,火红的木炭忽然耀眼炫目,又一下子被白雪掩埋。这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我见到了我弟弟,我们相对而望,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好像是彼此的正反面。我有一种感觉,也许他就是我。
那个陌生的男人又来了,他告诉我他的酒在不同的人的嘴里有不同的味道,问我要不要尝一尝。我问他在你嘴里这酒是什么味道。他笑着对我说这酒是苦的。我接着问那为何还要喝。他的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因为那是情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日光透过草屋屋顶上的破洞,照到酒碗上,炫目地令人睁不开眼。
那天他还是没喝几口就醉了。第二天早上,他把这坛酒丢给我,骑着马走了。在走之前,他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要我杀人而讲故事。在他的故事里,男人与女人彼此相爱,后来男人为了权力放弃了那个女人,可是真的拥有了权力后,男人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快乐,那个女人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他放弃了一切,决定去找回那个女人。只是这一找就是一辈子。
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我杀了一个人,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人。
酒真的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