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的主题公园有这样一位老头,他常年戴着草帽,穿着破了洞的灰白的格子衫,手里拎着铜制的大水壶,在公园里巡视,而且常常坐在同一个板凳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常有人把他认作清洁工,他坚持说他是种树的,但在别人眼里清洁工和植树工没什么分别。
老头种了一辈子的树,他喜欢种树,也只会种树。
他在26岁那年有了一个儿子,这下老头高兴坏了,人都说活着一辈子,总要有个盼头,以前老头的盼头是娶个漂亮媳妇,这个盼头他只实现了一半,他确实娶到了老婆,只是老婆不漂亮,还有点先天残疾,她的眼睛不好,晚上看不见东西。后来他又有了新的盼头,他的盼头是他的儿子,他想让他的儿子出人头地。他拼命地干活,拼命地攒钱,他说别人家有的,咱家儿子要有,别人家没有的,咱家儿子也要有。
老头觉得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才只能一辈子种树,他不想让他儿子跟他一样,一辈子在大山里。
老头认为教小孩跟种树是一个道理,从一颗小树苗长到参天大树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施肥,浇水,除虫,修剪枝干这些一项都不能落。
老头的儿子没有让老头失望,他的功课很好,尤其是数学,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儿子读到高三的时候,那年发了洪水,地里的庄稼全都被水浸烂了,山上的树木也倒了一半,村里的老人家说天灾人祸这种都是命,谁也怨不得。可老头偏要怨,到村支书那里去闹,到村长家去闹。他就想拿到一些救命钱,买粮食的钱。不然,他的儿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如果吃不饱,就像断了肥料的树一样会营养不良,在考大学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差错。
可是不管他怎么闹,也没要到一分钱,他泄气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穷,整个村也不止他一家被大水糟蹋了粮食。别人就算是想帮也是自顾不暇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县城里有人要盖房子的消息,正好缺一个小工,他立马就跟着去了。
他确实挣到救命钱了,儿子的伙食问题可以得到解决了,媳妇也不用整天发愁,每天抹眼泪。只是,老头回来的时候受了伤,左脚一拐一拐的,在工地的时候,他的脚掌不小心踩上了钢钉,幸好没有伤到骨头。老头说,就算是左脚废了他也不后悔,只要儿子可以考上好大学,可以出人头地,什么都是值得的。
儿子依然没有让老头失望,他高考考得不错,可以去一本院校,儿子报了建筑系,老头一开始还不同意,他就认为学建筑最后还不是要去工地,但儿子跟他解释学建筑是画图纸做设计,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儿子的文化水平高出老子整整三层楼那么高,很快老头就被说服了。
儿子坐火车离开的时候,老头把包的好好的手帕递给儿子。
“大城市里需要钱的地方多。钱不够了记得给家里打电话,今年的粮食收成不错,山上的果树和红枫也长得不错。钱你不要担心。”
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老头操过心,老头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有秘诀。山上风大,容易把树吹倒,所以他会放三个木架子做一个支撑,这样树就可以长得稳。老头觉得在教育孩子这一块,也是需要三个木架子起固定作用。可是,老头不知道的是如果有一天树离开了这三根木架子也许就会变得弱不禁风。
离别后,老头一直望着远方,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从小伙子变成了老大爷,头发也变得花白。他卷起了裤腿,又鼓足了一口气走向了黄泥地。
时间过的很快,儿子起初会每个月来一次电话,后来就是隔三个月,再后来,到大四的时候就不来电话了,老头失去了儿子的联系,他起初给儿子的寝室打电话,联系不上,又打给班主任,发现是空号,这小子究竟在干什么!老头急了,从小到大乖乖听话的儿子居然失联了。
老头买了火车票,这是他第一次出大山,他根本摸不清南北,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坐错了多少次车,绕了多远的路,他来到了儿子的大学。
来到这边,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那个乖乖的儿子居然瞒了自己那么多事。
儿子确实上了这所学校,但是并没有学建筑专业,而是报了美术专业。寝室号码是假的,老师号码也是假的。儿子一心只想搞艺术,没有其他愿望。他只想逃离那个囚禁自由的大山,他渴望飞,渴望艺术。
在做出毕业作业后,他把作品寄给了当地的展馆,也在之后,他自杀了,他留下了遗书,遗书里满是对父母的抱歉,还有对生活的绝望。
听到这个消息后老头绝望了,他种了一辈子树,把所有最好的经验养料全给了儿子,没想到却是换来这么一个结果。那天在火车站居然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
半年后,老头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告诉老头,他儿子的雕塑获奖了,有相应的酬劳,并且会把雕塑放在体育主题公园里。
老头和老伴决定从大山里搬过来住,他要好好地守着儿子最后的作品。
老头顺利地成为了体育主题公园的工作人员,主要职责还是种树,包括剪树叶,给树木做维护。
这几天,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这场雨跟儿子高三那年一样大,老头放心不下,戴好了雨衣,穿好了雨鞋,急匆匆地跑到公园里。
狂风呼呼地吹,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电线杆摇摇欲坠,旁边的一棵小树已经倒在一旁。老头的老花眼镜全沾上了水珠,但他还是不费力地找到了儿子的雕塑。这条路已经走了千遍万遍了。儿子的雕塑还是直挺挺地立在花丛中,老头看不懂艺术,也理解不了线条美与形体美。
他死命地站稳,佝偻的身躯微微笔直,目光注视着雕塑,半响后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儿子真厉害啊。”